Thursday, February 28, 2019

苦楝樹下


    繼平坐在房檐下,無聊地看著地上密密麻麻在打架的螞蟻,也不知過了多久。

    學校放了暑假。早上起來繼平拎著家裏的鍋和盆,到八連食堂去打了早飯。父母吃過以後就下地摘棉花去了。閑著沒事情,繼平扒在後窗,往五排宿舍望過去。五排的房子被已經升起來的太陽照得明晃晃的,有點刺眼,愈發顯得小雲家窗戶黑洞洞的,什麽也看不清。他輕輕嘆口氣,就穿上背心兒,拿起馬紮兒和蒲扇,走到了屋外廊下坐了下來。

    兩群螞蟻,不知道在戰場上空有一雙眼睛正盯著它們,猶自激戰正酣。工蟻們前赴後繼,浴血奮戰,打得好不熱鬧。
    繼平看著正高興,忽然一股滾燙的開水從天而降。戰場上屍橫遍野,血流成河,同時燙水也濺到了他的腳面上。繼平跳了起來,張開嘴剛要罵,又憋回去了:澆開水的不是別人,正是三排宿舍的混小子牛三。

    牛三他爹原是研究所的修理工,以前因為耍流氓,被所裏給處分了。文化大革命一開始,他爹就起來造反,把繼平他爸拉倒大街上戴高帽子遊街。牛三也跟著起哄,經常欺負繼平。他爹那時候也沒想到,“五七”指示一下,根紅苗正的工人階級也要和走資派們一起被發到了幹校,接受再教育。

    繼平見是牛三,把眼皮耷拉下來,不吭氣了。這小子是有名的混球,沒事還是少招惹他為妙。牛三挑釁地盯著繼平,繼平站起身來,拿了蒲扇和馬紮兒,回到了屋裏。
    其實在這太陽開始漸漸發燙的上午,在屋子裏反而到是涼快的。繼平又看了看後窗,五排依舊是刺眼地亮。他的眼光從前窗裏望出去,看到了三排後面的苦楝樹,那樹高高大大地生長著。繼平聽說苦楝樹皮非常苦,可以用來治療血吸蟲病,好像是因為血吸蟲也受不了那苦味。太陽照不到的地方,地上都長了青苔,一直長到了墻根。繼平再次感到了無聊,站起來打開半導體:
    “小河的水呀青悠悠,嘔,嘔,莊稼啊,啊,蓋滿了溝,嘔,嘔…”

    這時候,他透過門口的竹簾子看見小豐遛遛跶跶走過來。

    小豐是農場留下來的幹部子弟,小雲的弟弟。小雲的媽媽總是說小豐生下來的時候多麽聰明和漂亮。可是,兩歲的時候的一次高燒,就把腦子燒壞了。現在總是看到他臟兮兮卻又樂呵呵地在四周亂跑。
    小豐手拿樹枝,一邊叫,一邊跳著向一對兒正踩蛋的雞跑過去。把那大公雞的好事攪黃了以後,高興得嗷嗷直喊。
    牛三又轉回來了。他向小豐招手,讓他過來,然後說:“咱玩騎大馬吧,妳當馬,我當羅成。”小豐搖搖頭,慢慢向後退。牛三又說:“騎完馬,我給妳糖吃。”
    小豐聽說有糖吃,高興了。嘴裏念叨吃糖吃糖,就趴在泥地上,牛三一蹁腿騎在他身上。牛三開始拿著樹枝開始抽打小豐的屁股。過了一會兒,又閉著眼睛,在小豐的後背上蹭他的褲襠,嘴裏還哼哼唧唧的。
    繼平覺得這太過分,可是又沒有勇氣直接打抱不平。於是走到院子裏,眼睛盯著牛三看,牛三也看到了他,斜著眼,說:“騎馬好玩,來騎騎嗎,嗯?”
    繼平沒敢接話,還是看著他。
    “要不妳來騎小豐,我去騎小雲?”
    繼平覺得能聽見心臟在怦怦地跳。
    “噢,對了,小雲是妳媳婦,我不能騎,對嗎?”
    繼平覺得一股血直往頭上撞。
     “你是不是心疼小豐呀?你要是承認小雲是你小媳婦,我就讓小豐起來。”
    繼平向前走了兩步。他看看牛三的個頭,又有點膽怯,尷尬地站在那裏。
    “哈哈,她不是你媳婦?那我可要娶她當媳婦啦,哈哈哈哈。”
    這時繼平忽然看見,小雲從合作社方向走過來了…。
    繼平一咬牙,心裏做好挨頓揍的準備,跑到牛三和小豐跟前,飛起一腳,狠狠地踢在了牛三的屁股上。牛三沒想到繼平真敢踢他,心裏沒有準備,一下從小豐背上摔下來,鼻子剛好戳在地上,血嘩地流了出來。他誇張地揮著胳膊,蹦了起來。繼平做好準備有一場惡戰…。

    誰知牛三起來以後,喊著:“你等著,你等著。” 忙向跑醫務室方向跑過去。小豐也從地上爬起來,追著牛三,喊:“糖,糖!”。

    繼平松了一口氣,看著他們漸漸跑遠。從苦楝樹葉隙間灑下耀眼的陽光,照在他臉上布滿的汗珠,閃閃發光…。



   苦楝樹下 [2006年10月舊帖,2019年2月重新編輯]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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